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冰弦(三)
更新時間: 12/23 2006

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冰弦(三)

  人與人之間的相遇是一種很巧妙的緣分。
  他的母親曾經這麼跟他說,他與他父親的相遇是一種奇蹟,這麼遠的距離、完全不同的國家,他們卻遇到彼此、相愛、相戀、結婚、生子。
  即使是在他們離婚的前夕,他的母親仍這麼跟他說。
  「我和你的父親相遇,是一個奇蹟,我不會後悔,只是奇蹟也會過期。」
  母親笑著,眼角的魚尾紋泛起。
  如果說父親和母親的相遇是一種奇蹟,那波里斯也有絕對的理由相信,他們的再遇也是一種奇蹟。
  移民台灣一個月後的某一天,波里斯前往台北逛街。
  雖說是逛街,波里斯的目標卻很明確,他只是要去新光三越旁邊的大眾唱片找適合的音樂。
  為了新賽季的長曲做準備。
   花式滑冰的男子單人、女子單人以及雙人滑三個項目,在一場比賽中都有長曲跟短曲兩套節目。顧名思義,短曲所需時間較短,必須在指定的時間中滑出指定的動 作,當然曲目跟組合方式是自訂。長曲又稱自由滑,時間較長,自選曲目自定編舞,同時也是對運動員的真正挑戰,只要你能組合難度越高的動作,你就能得到越高 的分數。
  波里斯上一個賽季的短曲是「匈牙利舞曲」,還沒有迫切更換的必要,但是長曲「1812序曲」已經沿用了兩個賽季,要是不換掉它,只怕會被人說的很難聽。
  而且,他也不想用舊的節目去迎接新的賽季、新的挑戰……與那個人的國際賽事。
  但是在唱片行窩了一整天,試聽了好幾張專輯,波里斯還是不能決定下一個賽季要使用的樂曲。
  「卡門……老梗、天鵝湖……太軟、愛的故事……男單跳什麼愛的故事!」不管聽什麼,波里斯總有辦法挑出一個以上的毛病。
  他越聽越煩燥,而且他很清楚自己到底在煩躁什麼、不安什麼,因為以前幫他選曲的人都是教練,而現在他必須自己來,而且接下來還有編舞的問題,全都是麻煩,更別說還有服裝了……老天。
  當然,他的母親可以幫他的忙,羅盈本來是個芭蕾舞者,也曾經幫他的編舞出過主意,但是這跟從頭到尾重新編排一個節目是完全不同的。
  波里斯的腦中又響起了維克多的話。
  ──你會跟他們一起沉淪──
  來到台灣一個月,波里斯沉痛的體會到維克多所言不虛。
  這並不是運動員的錯,是環境問題,除了他之外的選手都是學生,他們必須上學,甚至有的要補習,練習的時間一天不到三小時,而且大部份的時間都得跟進場遊玩的民眾人擠人,或是跟冰球營搶場地。
  有個女單選手甚至是台中人,那裡沒有冰場,她想練習的話得搭上兩小時的火車來台北,再搭半小時捷運到小巨蛋冰場。
  「我平常都用輪鞋練習。」她聳聳肩,如此苦笑。
  教練本身的素養也不夠專業,波里斯在一邊觀察其他教練的結果,認為那些人都不足以擔任他的教練。
  「台灣的滑冰運動才剛起步而已,我希望你的到來可以為台灣的滑冰運動帶來一些生氣。」這是冰協主席在歡迎茶會上對他說的話。
  但是波里斯相當擔心,在他為台灣的滑冰運動帶來生氣之前,他的滑冰生命是會先被這種糟糕的滑冰風氣給消耗殆盡。
  他握了下拳,咬了咬牙,拿了幾張佛朗明哥跟吉普賽式樂曲的CD去結帳。
  如果真的不知道該演什麼,那就拿動感取勝吧!
  波里斯一邊拆開CD一邊走出唱片行,不知不覺外頭已經是一片昏暗,莘莘學子熙來攘往,看看手錶,居然已經六點了。
  「……難怪我覺得餓了。」他從早上十點鐘踏進唱片行就沒有出來過,自然也沒有吃午飯。
  波里斯四處張望了一下,決定去地下街吃飯,他記得上次母親帶他來的時候就是帶他去地下街,那邊有很多可以吃的東西,尤其是壽司……壽司非常的便宜,比俄羅斯便宜太多了!
  想到他最喜歡的食物,波里斯覺得心情舒坦了許多,踏著輕快的腳步走進地下街。
  ……好吧,更正,並不是那個輕快,因為路上的人實在太多了。
  好不容易穿過人群,走下樓梯,波里斯差點暈在當場。
  這是什麼跟什麼活像螞蟻窩的叉路啊?
  左有走道右有電梯前有廣場……波里斯拼命的回想當時母親到底是帶他走哪一條路的,而且他還得把路記起來,才知道等一下怎樣才能走回車站,搭捷運回家……
  波里斯壓根不知道這些地下道四通八達,根本不用上樓走回車站就可以進捷運了。
  「所以……應該要……」波里斯搔了搔他那頭許久沒剪而快留到肩膀的頭髮四處張望著,他的視線穿過眼前來來往往的人群,很偶然的,停駐在路邊的一個男人身上。
  一般來說,在這樣人來人往的狀況下,人很少會去特別注意一個人。
  可是波里斯的視線就這樣停在他臉上。
  原因很簡單,因為對方正好也望著自己。
  穿過熙來攘往的人群,穿過嘈雜的聲音,那個男人肩上架著一把提琴,似乎正在調音。
  那人有著蓬鬆的黑色頭髮,似乎帶著淡淡的自然捲,有些圓圓的臉頰上蓄著經過整理的落鰓鬍,雙眼眼角有著深刻的魚尾紋,跟他的年齡似乎有些干格,但是嘴角的微笑則明白的表現出了他魚尾紋的成因。
  波里斯記得自己見過這個人。
  他眨了眨眼,拖著遲疑的腳步走向那個男人,那個男人似乎也有同樣的感覺,認真的打量著他。
  然後,他們望著對方,同時的開了口。
  「1812序曲。」
  「真的是你,我還以為我看錯了。」那個男人接著說了下去,上薄下豐的唇咧開大大的笑容,眼角的魚尾紋顯的更加深刻。
  他說的是俄語。
  「我也是……真沒想到會在這邊見到你!」波里斯也笑了開來,卻吶吶的不知道該怎麼說下去,從這個男人口中吐出的優美俄語,讓他不由得思念起遙遠的故鄉,那個一到冬天就冷到他骨頭發疼,但讓他無比深愛的故鄉,他覺得好想哭。
  「來觀光嗎?」那男人微笑著詢問。
  「啊,不,我……移民。」波里斯簡單的回應著,因為他覺得自己要是再多說些什麼,眼淚隨時有可能不聽話的掉下來。
  「喔?真是辛苦了……我是剛從國外搬回來,真沒想到會在這邊遇到認識的人……」
  「喂,阿威,你幹嘛自顧自的用那種嘰嚕咕嚕的話聊天啊?遇到熟人也不會介紹一下喔?」
  突然間一句台灣國語插進了他們的俄語交談之間,波里斯四處張望了下,只見到一個穿著黑西裝的男子坐在旁邊,嘴裡還咬著一根……巧克力棒?
   「啊,真是抱歉。」被稱為「阿威」的小提琴家笑了笑。「我來跟你介紹,這位是我的好朋友,羅寇;這位是我在俄羅斯曾經有過一面之緣的朋友,當時我在路邊拉琴賺外快,我應該跟你提過吧?我在莫斯科發生的事情,有個人居然要我用小提琴拉1812序曲……真是的,我還不知道你叫什麼名字啊。」
  「我叫波里斯‧羅加爾夫,當時真是對不起了……不過,我也不知道你的名字呢。」波里斯搔著臉苦笑,當時他也只是毫不猶豫的提出他剛好在練習的長曲而已,並不是刻意為難對方啊。
  「啊,我實在是太失禮了,我叫崔威丞,請多指教,波里斯。」
  然後,威丞伸出了手。
  波里斯愣了一下,也伸出了手與他相握,威丞的手比他要大、手指更是長了好多,指節跟掌心的某些部位生著厚厚的繭。
  拿著琴弓拉琴才有的繭。
  那年他十六歲,那只是他生命中不斷重複的日子中一段小小的插曲,而且之後他未曾回想起過那天拉琴的人,以及他那奇妙的,甚至可以說是亂七八糟的「1812序曲」。
  但是此時,那天的影像清晰的在他的腦海中重播,除了主旋律之外聽不出原樣的「1812序曲」重新的迴響在他的腦中。
  「那個……羅加爾夫?」威丞嘴角維持著完美的微笑,手往回一抽,想要掙脫波里斯的掌握,可是波里斯卻像是中了邪一樣的瞪著他看。「你……還好嗎?」
  「崔先生!」突然,波里斯左手也伸了出來,雙手一同握緊了威丞的右手,威丞嚇的往後退了一步,羅寇安坐當地,看好戲似的歪著頭笑了。
  「怎、怎麼了?」
  「可以幫我一個忙嗎!?」
  「咦?」
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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